我的博客文章《台州王珽和他的万贯家财》一文在微信朋友圈发出后,收到友人钱有为兄的微信,提到他的外祖父钱家瀚和我的伯公王珽的经历非常相似,钱家瀚比王珽晚一年入京师大学堂预科,后来也是北京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他发来了他外公当年京师大学堂的毕业证书,又在电话上告诉我,1992年出版的《北京大学史料(第一卷)》中,可能会有关于译学馆和王珽的史料。

听了他的介绍,当晚我就上网查询,居然在孔夫子旧书店查到《北京大学史料(第一卷)》这本书,于是马上下单购书,没料到十五个小时后,这本书就由快递送到了我无锡家中,信息时代果真是风驰电掣,雷厉风行!
正如有为兄所言,我还真的在书中查到了王珽的名字,验证了我过去听到的各种关于王珽求学经历的片言只语。书中《京师译学馆建置记》一文,详细介绍了1903年创建的译学馆的来龙去脉。以王珽考入的1904级为例,全国报名的考生有一千多人,经过两轮考试,并由朝廷学务大臣亲莅再试,最后取120人,其难度可见一斑。

王珽1904年进译学馆,1909年毕业,整整读了五年,入学时的120名同学,毕业时只剩下了62人,淘汰率达到了50%!在1909年11月29日发布的这份《译学馆乙级(1904级)》毕业等第清单上,王珽在1904级的全部62名毕业生中,以平均分数80.74分排第六名,列为优等生。

同一文件中还专门宣布包括王珽在内的十一名优等生“均给举人出身”,以“内阁中书”补用。“举人”和“内阁中书”这两个称呼在科举时代都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头衔。

我的祖父、王珽的弟弟王琎,在他1938年重访黄岩宁溪镇的日记中,曾经提到家乡亲人告诉他,当年宁溪每逢祭祖时,宁溪王氏小宗祠的门前,都会升起家族中在外面取得功名的子孙的旗帜,其中有王士骏的“拔贡”旗,有王珽的“举人”旗……没想到,这次我通过正式历史资料证实了王珽还曾被授予过“内阁中书”!当然为王珽找出一个 “内阁中书”的头衔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只是起码下一次重修宁溪王氏家谱时,王珽一栏应该可以理直气壮地加一条“内阁中书”的履历了。
在整理王琎日记的过程中,我想起祖父王琎在中央研究院共事多年的黄岩人王敬礼也是译学馆出身,于是顺便也在这份资料中查找“王敬礼”的名字,结果一查就查到,原来王敬礼是译学馆甲级(1903)的学生,比王珽早一年入学。王敬礼在1904年级的39名毕业生中,居然也是排第六名,列为优等,同样是“給举人”出身,并以“内阁中书”补用。

本来我的故事到此就要结束了,临时又想起曾祖父王士骏的日记(尤伯祥编,《黄岩文史资料》)中曾经提到过,当年还有位黄岩人陈心存是和王珽同年考取译学馆的,而上面这份毕业名单上并无陈心存的名字,名单上只有两位浙江籍姓陈的毕业生,一位是20岁的陈柏年,一位是27岁的陈士干。联想到王士骏日记中曾经提到过陈心存是王珽的一个年龄相近的亲戚陈雄飞的哥哥,年纪应该比王珽大,那么“陈心存”会不会就是“陈士干”呢?我在百度上查不到“陈心存”的任何资料,但是将“陈心存”和“陈士干”的名字连在一起搜索,果然发现了这位“陈士干”就是陈心存!陈士干是黄岩历史名人,曾担任过黄岩中学的校长,黄岩中学网站上有陈士干的小传:“陈士干,字心存,黄岩人。陈瑞畴子。恬静好学,京师译学馆毕业。曾选任浙江省谘议局议员。宣统二年(1910年),任清献中学堂监督,始有五年制第一届16名学生毕业。后改任浙江省立第六中学校(简易师范科)校长。”

由王珽查到京师大学堂译学馆,由译学馆的毕业等第清单,查到王珽、王敬礼和陈士干三位黄岩前辈的名字,我感慨万分。要知道京师大学堂译学馆是全国性的大学堂。1903级和1904级毕业生总共只有101人(39+62),居然其中就有三位黄岩籍。全国有两千多个县,该有多少优秀学子,而译学馆连续两届排第六位的居然都是黄岩人!一个小小的黄岩县,在人才培养方面,令人刮目相看,可见明清以来,号称东南小邹鲁的黄岩果然名不虚传!
王敬礼和王珽于1913年同时被国民政府公派留英,都毕业于英国伯明翰大学商科。1928年中央研究院成立后,王敬礼被院长蔡元培聘为中央研究院财务总管,叱咤风云,日理万金,想当年,中央研究院的各部所长,谁也不敢得罪财神爷王敬礼,就连以脾气大出名的历史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写信也是一句一声“敬礼兄”(见傅斯年书信集)。抗战初期,王敬礼在重庆突发急病,死在中央研究院财务总管的任上。
事实上,王珽、王敬礼、陈心存三位黄岩学子都出身黄岩读书世家。王珽的父亲王士骏拔贡出身,在福建任知县达二十多年,知府衔直隶州知州,从四品朝议大夫。王敬礼的父亲王舟瑶 (1858—1925),黄岩县城天长街人,1889年中举,1900年授内阁中书衔。曾任京师大学堂经史教习,两广师范学堂监督。陈心存的父亲陈瑞畴,光绪十一年(1885)举人,历任嘉兴县教谕、严州府训导、云南大姚知县等。据《黄中校志》载,陈瑞畴和陈士干父子二人都曾任黄岩中学校长,而王舟瑶和王敬礼父子竟然两代都是“内阁中书”!
前几年我到黄岩曾多方打听王舟瑶后人的信息,得知其子王敬礼的后人身世大多坎坷,土改时的地主成分,文革时的五类分子帽子,王敬礼的孙辈大多自幼失学,务农为生,叹息之余,想起孟子的那句名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不知今日黄岩是否还能传承一百年前重视教育的风气和人才辈出的辉煌传统?
(点击链接至我的博文《台州王珽和他的万贯家产》)